我这段BIM人生十几年:有焦虑、有悲欢,也有那放不下的方寸间

你好,这里是BIMBOX,我是老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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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我想给你讲一个人,一段与BIM有关的、五味杂陈的人生。
我第一次和他见面,是在中建香港办公楼的电梯上,那天出差,胡林拉着我去见一位朋友,叫Simon(也是今天的主人公之一),我正嘬着麦当劳买来的牛奶,思考着一会见面聊些什么,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:「老孙,你来了?」
我扭过头,看到面前这位兄弟,让你猜一万次,也猜不到他在建筑业工作,还是搞BIM的。
他梳着精致的偏分油头,戴一幅窄框眼镜,雅痞范儿的小胡子,再配上一身带内衬马甲的西装,仿佛是从老上海电影里走出来的一位报社编辑,或是民国时期百老汇里的一位夜场魔术师。
他叫王堂,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照片上右边的是几年前的王堂,左边这位姑娘嘛,你莫急,我慢慢讲。
王堂的人生经历很丰富,从上海到香港,又从深圳到广州,做过IT民工、当过监理、下过现场,做过海外的项目。八年前,主动自砍一刀,降薪选择了BIM和数字化这条路,从最基层的建模员,一路做到团队核心管理成员,又在职业发展到最高点的2024年,毅然辞职回家,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。
虽然他的故事与BIM有关,但并不是重点,王堂的故事给我最大的感受其实还是关于人生。往大里说,我们努力奋斗、挣钱,最终是为了啥呢?我们总不能在自己的墓碑上刻到:“某某人,存款XXX,于近日卒。”对吧?
那到底怎样,才算是不枉在人间走一道呢?或许王堂的故事,能让你在疲于奔命的路上,安静下来,思考那么一会儿。今天的最后,还有我和王堂的完整对话录音以听。
1
每段青春都是迷茫的
王堂是上海人,2007年本科在同济大学毕业,那会儿他就展现出了跟同龄人不同的古典主义气质:当大家都拼命先找个工作再说,他却一定要去传统木结构设计相关的工作,其他的方向一律不考虑。
刚毕业就想拿爱好找一份工作,哪有那么容易?
先是闲在家里,然后在一份不算喜欢的IT公司工作了几个月,很难受,就打算辞职不干,考个英语出国发展发展再说。可无奈命运捉弄,突然受伤骨折,卧床在家,雅思没考过,国外去不成,工作也没了。
「那是我的至暗时刻」,王堂这么跟我说。
什么都做不了,那就读书吧。王堂也是从那时候起喜欢上了书。书不负人,一本何兆武先生的口述历史著作《上学记》,莫名其妙给了他几分力量。
至少也先动起来,别闲着。
痊愈之后的王堂妥协了,不再是非木结构不找,这一妥协,就进了监理单位,成了一名资料员。工地上的老同志们不懂电脑,每次写完的文字就喊「小王」给打字弄到电脑里去。
这帮老同志们一看小王很上进,就同他讲,你晚上回来再打字,那事情不重要的,白天你跟着我们,下工地。入了这一行,工地上的事怎么能不懂呢?
王堂就这么的,白天下工地,学师傅们的「黑话」,学他们的真本事,晚上给师傅们敲字,回到家里接着研究自己喜欢的木结构,读文章,读书。一年半的时间,王堂看不见,自己正在飞速变化。
直到有一天,他又去面试了一家做木结构的公司,面试官从没见过一个年轻人这么懂木结构,又这么懂现场。于是,在2010年,王堂轻松加入了一家木结构公司。
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那真是怎么做怎么顺,用王堂自己的话来说就是:「一教就会,一做就对。」每次项目交出去的图纸,都从来不出错,还顺便在公司兼职了IT工作和员工培训工作。
正想着这艘理想的小船能行驶多远,没料船却要翻了。公司的项目主要在美国和加拿大,国内没有拿到地皮,很快青黄不接,拆分重组,王堂也就在这样的动荡里,再次面临失业。
2
喂,去唔去香港闯世界啊?
王堂有一个本科同学,在香港做得不错,得知他快丢工作了,就打电话邀请他去香港走一走。
王堂一开始还是坚持非木结构不做,眼看兜里的银两见了底,也就松了口,靠着相对宽松的工作签证,从上海一路南下,去了香港。
命运有时候很难料的,这一松口,他就再也没找到一份全职做木结构的工作。
新工作是在一家专业工程顾问公司,叫WSP(科进柏诚),他的工作主要是给项目做斜坡加固、侧边支护之类的事情,没想到兜兜转转,居然又重操了本科的专业。
那年,副总理访港,带来36项中央力挺港经济社会发展措施;那年港珠澳大桥香港口岸动工,全国建筑类公司的老板,都在朋友圈刷起了存在感;那年国家的十二五规划纲要,港澳部分首次单独成章。
那是一段特别的时日,两岸大时代背的浪潮中,无数个体的命运随之起起伏伏。
王堂说,有个事很遗憾,一直到离开这份工作,他在事业上也没做出什么建树,自己心里清楚,没注入热爱的工作,真是做不好的。
王堂又说,有个事很欣慰,他认识了一座城市,人生中第一次学会了独立,第一次交到了一群改变人生的朋友,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小癖好,一爱就是十年。
我和王堂在香港相识,那次我来去匆匆,他建议我再去的时候,一定要找他,带我去看看那些游客不知道的小地方。他说香港改变了他,塑造了他,而这一切都是从他第一次独立的「港漂」生活中来的。
他生在上海,读书在上海,毕业工作也在上海,周末回家,社会上的事有家人照顾;而到了香港,一件小事就可能把他绊住,比如怎么跟包租婆谈租金、怎么和本地的老师傅讲施工的要点,怎么去申请银行卡。
幸运的是,在香港生活的那片街道,很像小时候的上海,邻里关系很和睦。王堂经常去同一家店吃早点,每天都买一个热狗。那会儿他只会说一个本地的单词,就是这个热狗「Yi Kau」,看店的阿姐每天都会专门做好一个,留给他吃。
王堂这份工作的特点就是周期短,一个项目最多两个月,斜坡就做完了,很快奔赴下一个项目。所以,尽管工作没做出什么成绩,但总算是去遍了香港的各种物院、小区和荒山。
去的地方多了,认识朋友的机会也就多了;朋友多了,就总会接触到一些跟主线任务无关的爱好;有的爱好你一碰,喜欢上了,十几年的岁月就搭进去了。
3
方寸之间的新气象
有句话说,人无癖不可与交,以其无深情也。说的意思是,一个人如果没有癖好,那是很难和他交往的,因为这样的人,不痴情,也不重情。
王堂的癖好很多人都不太了解:篆刻。
我是听他眉飞色舞地讲的时候才感受到,外人看起来不起眼的几块石头,居然有那么多门道。
为了学本地语言,王堂去报了一个篆刻班,跟了一位老师,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叫「香海书画篆刻学会」的会长,此后十年王堂一直跟随她学习精进。
篆刻这门艺术,说白了就是书法或者国画上面盖的那个「印」,后来慢慢独立发展,成为一个专门的艺术门类,也有人专门把篆刻盖在一张纸上,裱出来展示给别人看。王堂就从基本的磨石头、刻石头、做边款、拓(ta)边款等等开始,一点点钻进这片神奇的天地。
王堂说,篆刻的印章在书画界被称为「武士之盔缨,美人之金钗」,虽本是配角,但往往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。他自己入了门之后再去看人家的书法作品,就会先看印章,刻得水平高不高,盖的手法对不对,再深一点,还要看内容够不够「雅」,是不是能和书画作品相得益彰。从一枚章子看到作者整体的品味,正所谓「方寸之间,气象万千」
几年时间过去,到了2016年,王堂交到了一群同为「港漂」的朋友,业余爱好也算是有了几分成绩,但他还是焦虑了。
原因无他,人过了而立之年,放眼脚下,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事业,项目跑了不少,每一个都是点到为止,长进十分有限。下一步自己是回上海还是留下?是继续混着还是去创业?是在建筑业还是转个行?
这人啊,一纠结,就容易焦虑,焦虑都来自于拿不起,或是放不下。也正是在那个档口,老师找到他说,学艺几年,要不要试着操办一次展览?
那是香海书画篆刻学会两年一次的学员作品展,也是王堂操办的第一次展览,有可能是在香港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,那就先不焦虑了,把这件事办好。
或许对抗焦虑最好的办法,就是少想,忙活起来。这在日后几乎成为了王堂的信条。
最后展览办得很成功,他也在这件事儿上正经瘦了好几斤。
办展期间,王堂跟很多朋友聊到自己香港的事业似乎走到了死胡同,打算回上海。很多朋友都挽留他,你看我们在一起多开心呀,肯定还有机会的对不对?看着这些朋友,他感叹这个新城市的友人恐怕已经比老家上海还要多了。
那,要不就留下再试试?
这一留,给他发现了一个新技术,建筑信息模型(BIM),香港那边叫建筑信息模拟。
4

 

 

自砍一刀,从零开始

我认识不少朋友,走上BIM这条路是被动的,甚至是被逼无奈、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事可以做才学的。但王堂正相反,他是主动自己降薪,走上了这条路。
图啥呢?
2016年3月9日,人工智能AlphaGo在和世界著名选手李世石的对局中,中盘获胜,成为第一个战胜围棋世界冠军的机器,一时间所有媒体都在惊呼,AI太厉害了!今天再回看当时的报道,我们也只能淡淡一笑:「嗨,再过8年你看看AI?」
回到当时,大受震撼的还有正在为人生出路迷茫的王堂。他看了这个新闻之后不禁思考,自己每天都在做斜坡计算,将来人工智能是不是一天就能算上千个,自己岂不是一定会被干掉?
不行,要在建筑业继续发展,得未雨绸缪,至少得先接触跟IT技术最近的领域。带着这个需求找了一圈,他看到了BIM。
当时的王堂和很多同龄人的想法就不一样,他不是看这东西可以三维表达,不是看它可以出酷炫动画,而是目前他唯一能够得到的、可以跟建筑行业的数据打交道的领域。
于是,先是报了培训班,然后投了不少的简历。可人到了这个岁数,想换岗是很难的,论软件技巧不如年轻人,待遇要求还比年轻人要高,这让人家咋请你呢?
也简单,王堂说,我大刀一挥,把待遇要求自己砍一半,总可以了吧?
他也不在外面找了,直接找到了当时和他同属一家公司、在BIM部门工作的Simon,表达了自己想从事BIM工作的意愿,待遇只要给到应届毕业生的水平就可以。
谈了几次,Simon也头一次见到个人对BIM这么执着,那行吧,欢迎「BIM实习生」王堂的跨部门加入。
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困难,Revit还没玩溜呢,一个新项目就逼着他用新软件Civil 3D,而且还没有人给培训。
嗨,干过BIM的都知道,这只是开始,很快,你就会被逼着学会十八款软件的。
花了三天时间啃帮助文档,凑合着能用了,王堂就负责从Revit模型转到Civil 3D模型。项目很快结束,领导看小伙子这学习能力跟适应能力都行啊,任劳任怨的,那就再上上强度。
第二个项目,就直接把王堂调到一个迪士尼公园的项目上,纯正向设计。
很早参与「正规军」组织的项目,对王堂来说算是一种幸运。设计团队在美国,他们会把设计成果以犀牛(Rhino)模型的方式交给香港本地团队,再找建筑师、结构师、机电工程师等,把他们的设计理念通过BIM进行深化,把功能一一实现。
所以这个过程是不可能先有图纸再翻模的,一切信息都是模型到模型传递,有了模型再去做计算、查碰撞、出图纸。
那段时间,每天都加班到半夜12点回家,连续加班半年,等到所有工作完成,把图纸全交出去的那天,王堂甚至有点恍惚,在公司附近转悠了很久才回家。
一期的项目交付之后,甲方对成果很满意,就把二期的项目也交给他们来做。后面的工作内容更多更复杂。
比如电影《冰雪奇缘》里面的雪山要在公园里按1:50的比例给建出来,先由设计公司在电脑里做好体块,然后两家公司分工,一家做体块的外表皮,另一家负责里面的结构支撑。体块里面钢筋很密集,而且每一根钢筋弯曲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,一共9000多根型钢在里面,根本就没有常规建筑的楼层平面、沿轴网剖切这样的概念,非常的麻烦。
一个人不够,Simon又给他加了三个帮手,他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习了Dynamo这种自动化的工具。
大项目很磨练人,过程中所有的艰难都会在项目结束后转化成个人经验和用户的好评。迪士尼项目的负责人很喜欢和王堂交流,那之后经常在开会的时候说:「这个方案如果王堂觉得可行,那我们就试一试。」
那年把迪士尼的项目搞定,他拿到了内部赠票,带着自己的太太,第一次去了迪士尼乐园,那天他们俩都很开心。
故事到这儿,好像有点奔着励志的方向去了,一个人选择了BIM这门手艺,从基层做起,遇到了赏识自己的伯乐,然后解决一系列关键问题,成为了团队骨干。
但,事情没这么简单,在看起来平静的水面之下,隐藏着重大的危机和变化,它们会彻底改变王堂,把他打倒在地,等到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,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人。
5
「你,不行」
往下的三年时间,王堂陆陆续续接了不少的项目,还拿下了CIC认证的BIM经理证书,完成了在新赛道从小白到老鸟的跃迁。
2019年6月,Simon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说,年纪也不小了,要不要试试做管理岗?
管理这件事,你要说王堂之前一点都没干过,也不算对。项目超过三个人,他就喜欢制定标准、给大家分工,也确实有同事很愿意听他安排来干活儿。但毕竟才来三年,很多资历比他老的员工都还没混上管理岗,眼看着这个小伙子进来从什么都不会变成自己的领导,肯定是不服气的。
但Simon看重王堂的能力,还是力排众议,把他给提拔起来了。
干过管理岗的人才知道,从一线到管理,是一种个人能力的「清零」,自己读书时学习的经验、工作中积累的专业知识,在这一刻全都没有用处了。
他要重新学习,学习从处理软件的报错信息,变成处理项目该怎么要账;从监视结构和建筑专业的碰撞问题,变成监督同事们的业绩考核;从解决三维软件传递数据的格式问题,到解决女同事投诉男同事性骚扰的问题;从保护自己可怜的业余时间不至于被占满,变成保护一位误入现场禁区被警察抓走的小同事。
比起做技术的简单日子,做管理面对的全是各种破事。
焦虑,焦虑又找上来了,那年王堂35岁。
半年之后,提拔他的Simon找到了更好的方向,离职了。走之前希望王堂能坚持到公司找到接替他的人,因为这时候团队几乎只剩下王堂一个人清楚所有项目的来龙去脉了,可惜,这样一个人直到两年之后王堂离开,也没有找到。
两年时间,他把五年内所有的欠款都要回来,带领团队拿了不少奖,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,在事业上也看到了发展的瓶颈,于是决定离开香港,换个城市找找出路。
离职那天,几个聊的比较好的同事给王堂践行,酒过三巡,一位同事说了句话,挺伤王堂的。
他说:「你和上一任(领导)没什么区别。」
王堂请他解释一下,大体上就是,尽管他做了管理岗,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忙自己的事,没有把管人这件事抓起来,也顾不上整顿少数人偷懒摸鱼的风气。大伙儿本以为这个年轻的「新官」能带来一些变化,但几年之后还是老样子,有点失望。
王堂当时听着这些话,心里挺难受的,他把自己搞得很累,但却忽视了搭建一个有奖有惩的发展环境,给每个人发挥长处的机会,到头来没有功劳,还落得不少埋怨。
后来从香港到深圳,继续做起了跨地区、跨项目的管理,王堂会经常想起这位同事的批评,也确实如他所说,实现了成长和转变。他后来经常和同事说,如果你觉得我还算是个比较好的领导的话,那你要感谢上一家公司骂我的那个人。
没有散伙饭上受的伤,就没有王堂之后的变化。
6
别想太多,做
从香港回到深圳,还是靠Simon帮的忙。
那会儿Simon已经在中建香港工作了一段时间,赶上公司的业务拓展,听说王堂打算离职,Simon就邀请他加入,办公在深圳,负责深圳、广州和澳门等地的项目,Simon自己则主要负责香港地区,这样两个人配合就能把大湾区的业务抓起来了。
到了中建香港的王堂,最大的转变就是管理方法,用他自己的话叫「从对事负责,变成了对人负责。」过去是把一个部门的任务扛在自己身上,现在则是把事情分出去,再对每个相关人员负责。
每隔两个月,他会找每个同事聊两个小时,工作生活什么都聊,重点关注对方遇到的困难,对下一步发展的计划等等。王堂会在责任范围内提供帮助,但绝不会出手直接帮忙做事情,具体的事情要靠每个人自己去解决。他自己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对外沟通项目,对内给员工提供奖罚分明的良性竞争环境,这么一弄,部门运转得比原来更好,自己也更轻松了。
那时候深圳的整体大方向,是引入国外或香港的先进经验,当时还有个说法是「港标内移」。王堂这种有大量海外项目BIM实施经验的人,正是客户欢迎的对象。
拿项目不难,技术难度也不高,王堂真正面对的难点,在于两地的文化差异。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却难以具体量化的差异,怎么看待合约、怎么看待客户关系、怎么看待个人和集体的关系,等等,这些差异远胜过表面的语言不通。
在香港待久了的王堂,一开始也不太适应内地的文化习惯,但有个项目要求驻场,他不得不每周七天、每天14个小时和现场人员泡在一起工作,一泡就是四个月。这几个月和深圳的同事们吃住在一起,让他有了观感上很大的变化。
后来他给Simon打电话说,深圳的同事真的很优秀、很吃苦耐劳,以前有太多文化习惯上的误会,消除了之后发现兄弟们都很棒。
他决定就待在深圳,用自己的专业能力给项目提供支持,更重要的是,发挥自己的沟通能力,用深圳的资源支持香港的项目。
他说,所有香港的项目来了,由他一个人沟通,他把这些需求「消化」成深圳同时能够接受的方式,等大家做得差不多了,再由他这个出口,和香港这边对接交付。
慢慢地,王堂开始培养骨干,带着他们去香港出差、开会,团队逐渐从5个人,增加到了50个人,这套方法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运转。
这种「翻译」需求的能力,也成为王堂最核心的个人竞争力,无论是做海外项目跟老外沟通、港深合作的项目跟两边同事沟通,都能玩得转,也给他后来搞开发,翻译需求之后跟研发团队沟通打下了基础。
在王堂完成从技术到管理的蜕变这个过程中,最爱的癖好篆刻,也一直陪伴着他。他说,下班之后,一定要找一件能让自己专注下来,投身去喜欢的事情,哪怕在最功利的角度来说,它也能在第二天带给你更好的工作状态。
他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玩儿篆刻,2018年开始拍成视频,成了一名B站UP主,在里面教给大家怎样去磨石头、刻字、拓边款。
这里面最大的收获,是在临摹汉印的过程中得到的。很多新手发现自己买了好工具、好石头,怎么刻出来的印就是很难看呢?答案就在一句话:「想得太多,做的太少。」要想刻出好印,就先别考虑创作的问题,得耐住性子,去临摹、练习。
篆刻如此,人生亦然。
王堂拿出四个月时间,完成了老师布置练习的第一步:临刻100方汉印。
「任何事情,你能打造一个习惯系统并且坚持下来,就一定能有收获。」王堂在他的B站视频里这样说。比如他在临摹完每一方印之后,都要去查查引文的解释,经常因为几个字不明含义,就去把原文出处给读了,了解了大量中国古代文化。
后来的2022年,王堂又做起了小红书,欣赏解读一本《篆刻日历》,日更一期,风雨无阻。
事业蒸蒸日上,有一个幸福的小家,还有一门倾注深情的癖好,王堂在30多岁的时候,就活成了很多人羡慕的样子。
然而,这一切都在2023年一月的某天,被按下了暂停键。那天,王堂的B站、小红书的更新全部戛然而止,也没有再动过篆刻这件事。
那一天起,无论是否愿意,他都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。
7
漫长的季节
男人的另一半,北方人习惯称媳妇儿,上海人习惯叫太太。王堂的太太,是从读书时代一路陪伴到今天的人。
那天,王堂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,迎来了人生最大的变故。
他的太太突然中风,一夜之间变成了无法自理的人,手术之后脱离了生命危险,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后遗症,偏瘫、失去语言能力、严重的认知障碍。
为照顾太太,王堂自然放下了那些业余爱好,但工作还不能丢下,因为他需要钱,很多的钱。
那段时间他把工作地点搬到了医院,深圳的项目越来越多,他每天主要的精力都在和同事们开项目推进会,2023年一整年开了900多个会。
后来公司应甲方的要求,搞起了研发,要做一个运维的平台,更是开不完的会。
那个开发项目是Simon和王堂两个人主抓的,帮助防疫项目的甲方解决资产管理的难题,包括保修问题怎么可视化呈现、怎么预警、怎么追踪保修问题等等,技术方面当时已经比较成熟,也有供应商给敲代码,最大的难点还是跟客户接触梳理需求、再把需求「翻译」给开发人员能懂的语言,并且为整个项目进度负责。
和很多以BIM入局的人路径类似,王堂的事业分为三个阶段:工程师、管理者,还有主导数字化产品的研发。
这段时间本来是又一次事业上升的台阶,但对于王堂来说,既不能全力以赴地迈上去,因为照顾太太,他需要时间;他也不能半途而废地退回来,因为他比人生中任何时间都更需要钱。医院需要花钱,护工需要花钱,医生建议的很多药物和康复器械,也需要花钱。
于是,那段时间他就这样待在医院,白天开会,晚上陪太太散散步,帮她洗澡、护肤,再挤出一点点时间来完成其他的案头工作。
当我向王堂问起这段时间的细节,没听他抱怨命途多舛,相反,他给我讲了很多有点甜蜜的小故事。
比如关于美甲的故事,人到了医院,做手术头发都给剃掉了,谁还管你好看不好看呢。他太太唯一保留的「女性特征」,是生病前做好的指甲。王堂见她每天都会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指甲,她身上只有那一处可以代表自己健康的过去。
于是王堂联系到了太太的美甲师,上门给太太再做一次美甲。美甲师进门的时候,他太太哭了,对方赶紧按照王堂的请求,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,笑着问她今天想做什么风格呀?陪她插科打诨控制住情绪。
王堂说,他从来不知道,女人做美甲,是要连续在那里坐4个小时的;他也不知道,以他太太当时的身体状况,居然可以专注地完成整个流程,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,这让王堂一度以为她已经恢复如常了。
王堂说,过去的一年,没有休息过一天,每个时刻都被各种安排填满,随时都在处理突发事件,那真的是非常漫长的一年。
但是,在照顾一个人的时候,看到她的身体每天都能有一点点进步,能抬手了、能数数字了、能哼歌了、能下床站立了,那些对于正常人来说毫不费力的事情在他太太身上被一下子清零,像是回到了襁褓时代重新再来一遍。
每当这些技能恢复那么一点点,王堂就总能透过生命的顽强,感受到一些慰藉。
每次工作上开会的时候,他说话和思路都非常快,整个人都是紧绷的;而只要到了医院照顾太太,走路、讲话都要配合她的节奏,整个人就不得不慢下来,这也是一种心灵上的调剂。
那段日子,王堂也放下了很多东西,比如那些关于篆刻和传统文化小癖好,时间腾出来,全都花在了所爱之人身上,诚然如开头所言,「人无癖不可与交,以其无深情也」
8
尾声
一年后,王堂带着太太在深圳换了几家医院,又做了手术,一位医生建议他换到广州去,医疗条件更适合,各方面经济压力也会更低。
何况术后恢复、回归家庭,也一直是两个人的心愿。
于是,今年1月,王堂决定辞职,带着毕业到今天十几年攒下来的本事,离开大公司,回到家庭,一边照顾太太,一边成为自由职业者。
他请了理疗师,一边帮助太太恢复,一边跟人家学一些手法来给她按摩。语言还是有障碍,只能说短语,并且词不达意,但两个人很默契,王堂总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。
两个人也开始出门社交、见朋友,下一步计划摆脱轮椅,回到正常的生活。王堂甚至动了小心思,等没那么忙了,就把篆刻的爱好再给拾掇起来。
我和王堂聊了很多未来的打算,他说还没想好,大的方向是自由职业、慢生活,目标可以慢慢找,可能传统文化方面和建筑科技方面的事情都想尝试一下。
「我很喜欢BIM的理念」,他告诉我,「今后可能会把这个理念用在别的工作上,或许考虑给一些合作过的公司去提供数字化转型的服务,他还认识各种团队,也还是有一身多方沟通的本领。
我甚至有想法,现在很多出海的项目都需要海外驻场或者沟通的人员,收入提升很明显,就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起步、学什么,未来我们或许尝试和他一起,把做海外大型项目的经验、技巧、沟通方法等等能力打个包,开设一个训练营,一方面能保证他的经济收入,一方面也带带徒弟,帮助更多人找到事业上升的转折点。
我俩都说,不急,这些事都慢慢来。
开头的那张照片,是2019年,北京,他和太太坐在鼓楼一家咖啡厅的木桌上,阳光从窗外洒进来,把画面里的一切都照得暖洋洋的。看着这张照片里的阳光,还有两个人眼睛里的光,我想,有变好的信念,那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,对吧?
我问王堂,过去从事BIM和数字化这些年,对他影响最大的是什么?他给了我两个答案。
一个是给他无数次帮助的伯乐,Simon,每次破格升职都在替他争取,每次职业上需要帮助的时候,Simon都一定会出现。
另一个是给他无数次慰藉的癖好,篆刻。青春时代的迷茫,初试管理的挫败,忙碌工作的压力,每次遇到人生的难,他都会选块石头,切割、打磨、刻字、盖印,把心境沉到那方寸之间。
故事至此暂告一段落。路还很长,我想今后你一定有机会认识这位不凡的朋友。
有时候我想啊,行业外的人看我们,要么是一群思想行为不太正常的异类,要么就是只关注手头那点技术的呆子。
而我会感叹自己很幸运,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把人生过得很丰沛的人,他们的故事都与BIM息息相关,又有着和技术全然无关的精彩侧面,王堂的故事留给你什么感受和思考,我不再多聊,留给列位去思考吧。
我们已经把和王堂本人远程采访的完整录音,做了剪辑,分为上下两集,正式发布到了《进步时刻》专栏,BIMBOX进步会员可以免费收听哦。
有态度,有深度,BIMBOX,咱们下次见~

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: 建筑科技BIMBO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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